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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玄机和温庭筠——“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更新时间:2023-02-05 12:38:47点击:

我站在刑场上,看着明晃晃的大刀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闭上了眼睛。

我并不后悔什么,只是希望,我脖子上的那条骰子项链,能和我连同那株牡丹花,还有我的青春、我的爱情——

一起埋葬。

第一章:初遇

“卖花啰,卖花!牡丹花,有人要吗?”我挽着一篮子花,大声叫卖着。

父亲死了以后,母亲带着我搬到了位于长安东北角的平康里,这里房租低廉,我们靠给那些妓女洗衣缝补生活。

阴冷潮湿的住所,母亲沉默忧郁的脸和巷子深处传来的琵琶声、歌声、笑声交织在一起,就是我的整个童年回忆。

“小姑娘,你的花怎么卖?”

一个浑厚而有磁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有着阳光般的温暖,像极了父亲。

我猛然转头,看见一个面貌极丑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我失望极了。我怎么那么傻,人死岂可复生?父亲,是永远也回不来了,而我,永远不再是那个骑在他脖子上作威作福的任性丫头。

“你可是小才女鱼幼微?”他的声音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不敢当。”我冷冷回答,为他唤起我的温情而暗暗恼火。

“你看看你的花都开败了,谁还会买你的花呢?”他笑着说。

“我的花有没有人买关你什么事?”我心中烦躁,自然没好声气。

他的笑容并没有因为我的恶劣态度而减少一分:“若是你能以这些牡丹为题作出一首诗来,我就全买下了。”

我立刻睁大了眼睛:“此话当真?”

他伸出小手指要和我拉钩,我横了他一眼,低头去看篮子里的牡丹花。

那些牡丹没有了刚刚开放时的鲜艳和美丽,可是,难道因为这样,就可以湮没它们的香气和高贵吗?

我沉吟了一下,缓缓念道:

卖残牡丹

临风兴叹落花频,芳意潜消又一春。

应为价高人不问,却缘香甚蝶难亲。

红英只称生宫里,翠叶那堪染路尘。

及至移根上林苑,王孙方恨买无因。

念完,我把篮子往他面前一送,一只手伸了出来:“拿来!”

他掏出一些碎银,放在我的手心,望着我,恳切地说:“你想做一株高贵的牡丹,移根上林苑,就跟着我学写诗吧!”

我把银子在手里掂了掂,笑道:“你是谁?凭什么教我?难道你写诗能比我父亲更好吗?”

他像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笛子,放在唇边吹了起来,那是我从未听过的一首曲子,忧伤中透露着丝丝倔强。

“想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吗?”他凝视着我的眼睛。

我撇撇嘴:“谁稀罕知道!”

他笑了:“倔丫头!这首曲子就叫——卖残牡丹。”

原来,他,他竟然把我刚才的那首诗谱上了曲子!“依声填词”“依词谱曲”,这世上还有几个人有这样的本事!

我惊喜道:“你可是写‘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的那个温庭筠?”

他没有回答,挥挥手,微笑着转身离开了。

“哎,你的花儿——”

“你留着吧,我自会找你的——”

我咬了一下嘴唇,心中暗道:“学就学,我本来就不该属于这里。红英只称生宫里,翠叶那堪染路尘!让那些不识货的人后悔去吧,我鱼幼微,凭什么要和狗尾巴草生活在一起?我为什么就不可以是一株国色天香的牡丹?”

回去后,我在狭窄逼仄的小屋里,种下了一颗牡丹花籽,日日浇水,盼望它早些发芽、开花。

那一年,我十一岁。

第二章:恋爱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上了他,那个又老又丑的男人。他比我大三十多岁,足以做我的父亲。

他总是说我的聪明倔强中有他年少时的影子,可是我不喜欢他这么说。

我越来越喜欢写诗,名气也越来越大,竟然有人出钱来买我写的诗了,这可比我卖花要强得多。

我并不在乎这些,我只知道有他在的时候,我的心里就无比踏实和温暖。

我从来不在他的面前掩饰我的野心,经常握着拳头对他说:“我就是要做牡丹花!”

他总是宽容地笑笑,有时候会伸手刮一刮我的鼻子:“傻丫头,你是一朵野生的牡丹花。”

我终于决定向他表白了,于是偷偷写了一首诗给他:

冬夜寄温飞卿

苦思搜诗灯下吟,不眠长夜怕寒衾。

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沈。

疏散未闲终遂愿,盛衰空见本来心。

幽栖莫定梧桐处,暮雀啾啾空绕林。

我直呼他的字“飞卿”,而不叫他师父,他那么聪明,我不相信他看不懂我的诗!

我忐忑不安地等着他的回信,可是,我什么也没有等来,他甚至许久不来教我写诗了。

“嵇君懒书札,底物慰秋情?”我知道,他是在刻意疏远我。

他到底是爱我,还是不爱呢?

我恨恨地在纸上写下他的名字,又恨恨地把纸撕得粉碎。

春日暖暖的一天,我坐在种下牡丹的花盆前痴痴地望,那样阴暗的地方,它居然长出了一个小小的绿绿的芽,我有点儿想哭。

他来了,脸色很憔悴,一见我就哑着嗓子说:“跟我来。”

我跟着他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来到崇真观南楼边。原来,今天是新科进士放榜的日子。

我在长长的榜单里寻找他的名字。

“别找了,没有我。”他难过地说,然后指着最前面的状元的名字道,“你不是想要做一朵牡丹花吗?他可以满足你的愿望。”

我拼命地摇头:“我才不要!跟着你,就是做一棵狗尾巴草也心甘情愿!”

他使劲地按住我的肩膀:“幼微,你冷静一下。我了解你,如果今生做不了牡丹,你会遗憾一辈子的!”

这已经是他第八年留在长安参加科举考试了,明明才华过人,然而就是不被录取。

他的倔劲儿上来了,故意在考场上捣乱,结果被皇帝打发到了遥远的随县。

“状元有什么了不起!他们谁都比不上你!我若是男人,我也可以做状元!”

我哭着夺过旁边一个书生的笔,唰唰唰地在那个状元的名字下写下了一首诗:

游崇真观南楼睹新及第题名处
云峰满目放春晴,历历银钩指下生。
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

写罢,我把笔一摔,泪眼蒙眬之中,我依稀看到那个状元的名字:李亿。

温庭筠走后,李亿成为我的丈夫。

那一年,我十四岁。

第三章:女冠

我以为我找到了真正的爱情。

他是那样高大帅气,又是那样温柔体贴。所有的宴会他都会带上我,我的聪敏、漂亮、多才,令他在朋友面前赚足了面子。

他经常在我耳边对我说:“幼微,你是我今生的最爱,我会尽我所能护你一世周全。”

人世悲欢一梦,如何得作双成?我迷失在他的甜言蜜语中,渐渐地淡忘了那个苍老而又萧索的背影。

直到有一天,他脸色苍白地捧着一封信,我才知道,原来他早已娶妻,而我,不过是他的妾而已。

我没有责怪他,以我的寒门身份,做妾是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他的正妻是家世显赫的河东裴氏,以李亿的身份,也是高攀。

我低笑着安慰丈夫,我会尽到做妾的本分,不会让他为难。

可我压根儿没有想到的是,我和他的妻子裴氏见的第一面,就挨了一顿毒打!

当妒忌的裴氏指挥着家丁,用鞭子打我的脸的时候,李亿,那个三个月来和我同床共枕的人,那个在我的耳边许下山盟海誓的人,在旁边哆嗦得像是一片风中的树叶,他甚至没敢抬头看我一眼。

李亿在裴氏的监督下,当着我的面写下了一封休书。

“焚香出户迎潘岳,不羡牵牛织女家”,于我终归是一场梦。

我一瘸一拐地回到平康里那个荒凉简陋的家。狗尾巴草在风中摇曳,而我的牡丹,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根枝丫,没有阳光,它怎么可能开花!

忽然,我的耳边传来一个浑厚而有磁性的声音:“小姑娘,你的花怎么卖?”

我猛然回头,可是,什么都没有。我颓唐地坐在花盆前,抱住肩膀,轻声抽泣起来。

我的耳边又响起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女孩子的对话声:“你不是想要做一朵牡丹花吗?他可以满足你的愿望。”

“我才不稀罕!跟着你,就是做一棵狗尾巴草也心甘情愿!”

“幼微,你冷静一下。我了解你,如果你今生做不了牡丹,你会遗憾一辈子的!”

我捂住耳朵,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我终于明白,原来在我的心里,永远都住着一个温庭筠。

他是师父,是父亲,是朋友,更是——爱人。

我要去找他,踏遍千山万水,也要找到他!

听说他到了江陵,我追了过去,可是,刚到那里,就听说他得罪了权贵,被人打了,已经离开这里,去了长安。

我心如刀绞,可是身无分文。

李亿在鄂州做官,我给他写了一封信,随信附上了一首情意缠绵的诗。

江陵愁望寄子安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什么“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我的目的,不过是找他要一笔钱。

李亿很快回了信,信中诉说他是多么爱我,等他妻子的气消了,就把我接回去。

我冷笑了一声,把信扔进了火盆。我感兴趣的,是随信带来的那个小匣子,里面的银子才能真正改变我目前的处境。

李亿的妻子发现她的丈夫还在和我来往,气得半死,利用关系把他安排到扬州做官去了。

这个懦夫,临走连告别一声的勇气都没有。

他抛弃了我,抛弃了那个“楼上新妆待夜,闺中独坐含情”的鱼幼微,那么,我的生命中从此再也不会和这个人有任何瓜葛。

送别

水柔逐器知难定,云出无心肯再归。

惆怅春风楚江暮,鸳鸯一只失群飞。

回到长安,打听到温庭筠做了国子助教,我不想去打扰他得之不易的平静生活,于是,抱着花盆进了咸宜观,做了一名女道士,女道士还有个称呼,叫“女冠”。

从此,世间多了一个“鱼玄机”,而鱼幼微,她已经死了。

那一年,我十六岁。

第四章:情人

我在道观前写了几个大字:鱼玄机诗文候教。

我来这里不过是找个安身之所,世界之大,也只有在这里,我才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

我为什么要过道观清苦的生活?难道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就只能逆来顺受吗?

“霞彩剪为衣,添香出绣帏。”咸宜观里门庭若市,我楚云湘雨,夜夜欢歌。

我不允许身边没有人,我不允许自己安静下来,因为我知道,只要我一个人的时候,空虚就会张开大口,将我吞噬。

我非常清楚,那些男人哪里是来和我谈什么诗文,他们垂涎的不过是我的美色!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我原本不也在利用他们吗?他们填补了我精神的空虚,还给我送来珠宝首饰,我不比哪个良家女子生活得自由!就算那些嫁到深宫里的皇后、嫔妃,她们就一定能得到真正的爱情吗?

我,就是一株盛开的野牡丹!我,就是要“梦为蝴蝶也寻花”!

来到咸宜观后,我就打碎了花盆,把牡丹花移植到了门前的花圃里,它长得越来越好,不比在花盆里强得多吗?

何必在意有没有人喜欢呢?傻瓜才在意别人!我游戏人生,“高堂春睡觉,暮雨正霏霏”,生活得何其快乐!

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他——乐师陈韪。

他吹笛子的样子,一下子迷住了我,我缠着他给我吹《卖残牡丹》,他按照我的记忆吹出来的调子,经常会令我泪失双眸。

那是尘封在记忆里多么甜蜜的味道啊!

我渐渐待他和别人不同,只要他来,我便会闭门谢客。

大家都在说陈韪是我的情人。

情人?呵,我早已不再相信爱情。就像我的一首诗里写的那样:我可以得到这世间的财富,却得不到一个对我真心真意的人。

赠邻女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我不再会为谁遮罗袖,不再会为谁懒起妆,不再会为谁潜垂泪,更不再会为谁暗断肠。

如果有,这个人一定是温庭筠。

一个消息打破了我内心的平静,温庭筠被贬官了。

他将要离开这座城市,而守护了我心中多年的那份安全感也即将崩塌。

远远地,我望见了他,他更老了,五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倒像是一个耄耋老人。

时光,使我出落成一朵鲜艳的牡丹花,而他,却似一片在枝头摇摇欲坠的黄叶。

我看着他,含泪笑道:“卖花啰,卖花!牡丹花,有人要吗?”

然后,我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恣意流淌下来。

“小幼微,”他开口道,声音有一丝凄凉,“你长大了。”

他伸手把我飘飞的一缕头发挂在耳后,轻轻地说:“是我害了你,我不该教你写诗,更不该把李亿介绍给你。”

我拼命摇头:“我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

“不,你原本应该是这世上最骄傲的一朵牡丹花,可是现在……”

“应为价高人不问,却缘香甚蝶难亲。你愿意买我的牡丹花吗?”我热切地望着他的眼睛。

“你那样年轻,那样美!而我,行将就木,怎么忍心将这朵牡丹花摘走?我不配的。”

“难道到今天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飞卿,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我喊道。

他痛苦地望着我的眼睛:“幼微,你不要逼我。”

说罢,他从脖子上摘下一条项链,放到我的手里,说:“以后我们不要见面了,多多保重。”

我低头看手中的那条项链,那是一个骨头的骰子,里面镶嵌了一颗红豆。

再抬头,我只看见一个落寞的背影,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身后的那个影子,好长、好长。

我的耳边响起遥远而清脆的声音:“你可是写‘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的那个温庭筠?”

我握住那条项链,泪如雨下。

那一年,我二十六岁。

第五章:毁灭

“鱼玄机,你杀了人,你可知罪?”咸宜观里来了一群如狼似虎的差役。

我敛住笑容,放下手中的酒杯,点点头。

在周围人诧异的目光中,我被套上枷锁,押了出去。

我神情恍惚,犹似还在梦中。

是的,那天我发疯似的鞭打我的婢女绿翘。

可是,我为什么要打她呢?我拼命摇头,想要回忆起那一天发生的事情。

时间在向后倒退。

我外出回来,发现陈韪和绿翘在一起,陈韪吓跑了,我就开始鞭打绿翘,然后把她打死了。

可是,我为什么要打她?她好像说,陈韪爱的是她而不是我。

不是就不是吧,我那天为什么会像疯子一样?是我太在乎陈韪吗?

不对不对,还是有哪里不对。

我用手使劲地捶打脑袋,可是,那里面昏昏沉沉,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忽然,我的手碰到了脖子里的骰子项链,一颗红豆映入了我的眼帘。

红豆,红豆!我想起来了!

温庭筠死了!他病死在了前去赴任的路上!

我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然后晕倒在地。

这件事惊动了皇帝唐懿宗,他的女儿同昌公主刚刚因病死亡。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想听一个女冠因为争风吃醋而杀人的事。

我直接被判死刑,秋后问斩。

有许多人在为我喊冤,他们说,按照唐朝法律:“诸奴婢有罪,其主不请官司而杀者,杖一百;无罪而杀者,徒一年。”

那么多主人擅自杀死奴婢,当事人无一被斩。只有我,是个例外。

然而,这正是我想要的结局。

我毕竟杀了人,绿翘就算是一棵狗尾巴草,而我,也不过是一朵野地里开败了的残牡丹。

我们的命运,生来低贱,注定要为一朵真正的牡丹花陪葬。

“天教心愿与身违。”就算我心比天高又能怎样?终究还是躲不过命运的安排……

第六章:尾声

刑场外,密密麻麻的人群里,看不到他的面容。

我轻轻地唱了起来: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歌声在长安城的上空越飘越远。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希望来生,我和你,不再青丝对白发,不再沧桑对红颜。

我埋下了一颗爱情的种子——

在春天……

鱼玄机和温庭筠——“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图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