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绾青丝

更新时间:2022-02-28 21:22:57点击:

我常常会怀疑,我活得太久太久的生命里,那些发生过的事情,是真实存在过呢,还是仅仅是一场幻梦?

当苏俊卿和玉梦然这两个名字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时,属于千竹山的那些美好日子就会穿越时光般地鲜活过来。都说人老了就会变得爱回忆,我想妖大抵也是这样吧。

那时我还很小,背着母亲,每日乐不思蜀地插山花满头,疯玩疯跑。母亲说我是这片竹林里的公主,若有一日娘亲修炼通关了,她的青青也可以是小仙女了。

母亲是很美丽的蛇妖,她立志要成仙,她说,青青,做妖有什么好?

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也从不敢问。娘有很美丽的长发,青丝如缎,所有千竹山中的小妖都喜欢她的俏丽无双。

修仙的妖们各有各的手段,可是有什么能比得上一个凡人的甜腻鲜血可以快速地提升一个妖的法力呢?

小胡是一只狐狸,喝完鲜血的她立马变得娇艳妩媚,她说,青青,你怎么就不喜欢喝人的血呢?

娘总是在山洞里虔诚地诵读经书,她的样子像雉婆婆讲的观音大师。

你娘不像是妖,你也不像。雉婆婆会摸着我柔软的长发,异常慈爱地看着我渐长的眉眼,她会说,青青,你是千竹山上的小仙女。

娘身上的光华之气越来越浓。有时我会坐在山洞前回头凝望她,她在依稀的星光里默默地看那把木梳子。那是形状奇怪的一把梳子,弯弯的,好像还有一半遗忘在了哪里。我常常说,在这世界上,娘最爱的是我,而次爱就是那把梳子。娘会笑,只是那笑里有我不懂的寂寞。

那天,娘梳洗得干干净净,我剪了一枝兰花插在她的鬓畔,她开心地笑了。在我15年的生命里,我从来没有见过娘这么开心。是快要成仙了吗?我在千竹山的花间嬉闹时,小胡惊慌失措地跑过来找我,她说,青青,你娘啊……

我飞快地跑过山谷,往那个接近凡人村庄的长离亭奔去。那个人捏着娘的七寸,娘没有任何挣扎地看着他一那个男人,他手上有一把弯弯的木梳。娘盈盈的目光终于低下去,通体的碧绿衬着眸中的那一片血泪。

“娘……”.我哀哀地喊。她看见荒草中的我,脸上不知是怎样的表情,是痛,是悔,是爱怜,还是心甘情愿?

我恨自己清醒,我恨我记得如此真切,我看见他用利刃割开了娘的皮肉,一条修炼成精即将成仙的蛇的胆是不是真的可以救你苏俊卿,那个坐在亭中满面清瘦病怏怏的你?我只知道仇恨让我发了疯。原来我是连咬人都不会的,而此刻,我就这样冲出来,纤细的身体缠上你的手腕,像是要选择和谁同归于尽。执刀的男人抹着手上淋漓的血迹,捏着我,仿佛顷刻间我就会追随娘而去。满山的烟火,呛出了一条小青蛇的眼目。

我死命地咬上去,我锋利的牙齿只亲吻过千竹山最美花朵上的露水,此刻,用尽灵力,也要在你的身上留一个印记。苏俊卿,我记得你的名字,记得你的样子,轮回百世,我也要找到你。我被一双大手拎着摔昏过去,我清楚地看着你忍痛的眼睛,你说,放过它。

娘的木梳,事后我无数次去找寻,荒草蔓蔓,却只捡到那相对应的一把,有殷红的血滴落在上面,干枯成一段破解不出的谜。

雉婆婆仿佛知道一切,她抖抖身上逐渐黯淡的华羽,向我叹气。那些叹息后面好像隐藏了不忍重读的故事。

你不知道吧,青青,其实你不是一个纯粹的妖。她的声音低缓沧桑得如同那个挂在天边的昏黄夕阳。你母亲当年是多漂亮的一条小蛇啊,她爱上了一个很出色的凡人,可是妖怎么能够和凡人在一起呢?他病了,很重,你母亲就离开了,带着你在这千竹山上,15年。她很努力很虔诚地想要修炼成仙,她以为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和他在一起。

有人拿着木梳找上山来,她以为是他,就满心欢喜地跑去,你娘的木梳和这个是一对。其实,15年前,你父亲就不在了。山下那片坟茔,他便葬在那里。你娘不知道。

木梳“咯噔”一下落下来,那些斑驳的血迹,曾经心碎过的泪痕,在流转的时光里一一浮现又散去。

雉婆婆不让我去报仇,也不让我接近凡人。离他们越远越好。青青,你听我的话,有些覆辙,禁不起所有的生灵再一次重蹈。

我不知道过了几个轮回,也不知道山中的年月又是几岁,雉婆婆老了,她羽化时对着我笑,眼中是了然一切的神色,她说:青青啊……没有说尽的话里不知是怎样的担心和悲悯。也许,她只是在担心我会遇见你吧,苏俊卿,轮回了几个尘世的你。

我在山中过得太久了,对于热闹的尘世已不习惯。烟花三月,我长久闭关后首次下山。洛阳的花市如潮,满大街的人推搡拥挤着我,我就这样跌倒在你的马前。青骢马蓦地一声长嘶,你清凉的眉眼朝着我笑,我愣愣地盯着你看。苏俊卿,原来时间真的是可怕的东西,那个日日被我放在心上的少年,我一心想要报仇的那张脸,我都快要忘记了。

姑娘认识我吗?你浅浅地对我笑。扶我起来时衣袖轻飘,我看见你手腕上的牙印。“我去叫人给你请大夫,你不要乱跑。”你说话的声音很好听,你笑起来的样子,无端端就把那些姚黄魏紫的国色比了下去。我叫玉梦然,你转过身来不放心地叮嘱我,玉梦然。

请来的大夫说我是受了惊吓,需要休息和静养,你问我家在哪里,要到哪里去。只是一个投亲不遇的理由你就相信了。你很开心,我不知道为什么你那样欢喜地要我留在你身边。

你在院子里熬药,弄得满屋子都是苦涩的香。我不喝,你会很体贴地掏出一串糖葫芦。纵是烟花三月,我的手脚依然冰凉,那样没有一丝温度的冷总是让你心慌。你固执地拉着我的手,说帮我焐。那被你焐过的手,在遍体生寒的夜里,像是火苗灼过一般,温暖却隐隐生疼。你的长衫落满了月光,你第一次叫我青青。那一刻我有些恍惚。

你用一把檀香木的梳子为我梳头,你说今生唯一的梦想就是希望与我相守到老,等到青丝变白发。你说,青青,我喜欢你。抚过你腕上的那个牙印,我问:“公子,这是什么?”“天生就带来的,不知道胎记为什么会长成这个样子。他们总是笑我前世欠了人家什么东西,要烙下印来在今世偿还。不会是欠了你的情,要这辈子偿还吧?”这些话一语成谶。

我的手指扶上你的肩膀,那脑后的穴位,我只消半分指力,你就会灰飞烟灭。你的手指留恋地纠缠着我我如瀑的青丝,你说,青青,我觉得上辈子欠了你,需要用这样不能自己的爱来偿还你。那个眉眼弯弯对我笑着的人,玉梦然,我是该恨你,还是该爱你呢,苏俊卿?

蜡烛流尽了最后一滴眼泪,青幽的月色里,你的脸那般冰清玉洁,是记忆里少年的眉眼,清晰如斯,温柔如斯。

我在你的怀里欢声地笑,纵情地歌。有温柔的唇齿覆上我冰冷的眼睫。玉梦然,为何你会忘了前世里所有的事呢?你无辜的样子让我恨这个世界。

我说,玉梦然,我恨你。

那么轻缓苍凉的声音,一天一地的风声都安静了。为什么,青青?

我的手掌挥过去,你转瞬便倒了下去,我看见那双满是疑问和心痛的眼睛。明月如水,在天地间写满苍凉,敛衣下床,衣袂翩然已随风,才挪一步,那三千的青丝,却被打成一个个结,系在那一端的发上。

凡人说结发才能成夫妻。“我今生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够和你在一起,看你满头的青丝变成白发。”玉梦然,这是你说过的话,何时你已将我的头发缠在你的心上,一世结发成夫妻?

那么多年,世事纷纭,岁月变迁,在深山里一年一岁地望着日月终老。

娘知道做妖的不好,因为不可相伴着心爱的人,因为那一年一岁的寂寞。那把她心上的木梳,等到的却不是那个心心念念的人。我终于明白了雉婆婆那悲悯的目光。

玉梦然,雉婆婆说离你们越远越好,不要沾凡人半点气息。我又重蹈了娘的覆辙是不是?我要为娘报仇,哪知仇人都已不在,转世的你,是我爱上的你。

做一个一世快活的小妖是好的,让自己不要去遍尝人情的甘美与苦痛,这是一个妖的福气。回手一掌,三千的青丝就如同华丽的碎雨飘散而下。

渐行渐远的风里,有人在轻声地唤:青青,青青……入得耳来,仿佛不过是一场梦幻。

绾青丝(图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