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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酿

更新时间:2022-03-01 20:17:09点击:

她是这家酒坊的老板娘,生得秀眉如黛,杏眼桃腮,颔首浅笑时,音似迎风之铃,眼如上弦之月,但若有人惹得她愠怒起来,即便是那屋外纷飞的皑皑白雪,也不及半分她眉目间那股决然冷漠之情。

买酒的人都唤她“阿桃”或者“桃姑娘”。阿桃自幼跟随父亲学习酿酒,聪慧灵巧的她很快便习得桃花酿的诀窍法门。父亲病故后,她接手了酒坊,以卖酒为生。

阿桃坐在柜台后,怀里抱着一只暖手炉,旁边的小火炉上正煮着酒,咕噜作响,白色雾气接连不断地冒出,酒香清冽。窗牖偷窜进来的几缕寒风将她的发丝吹散,抚乱,遮住了那双顾盼流转的眼。

十指纤细的玉手将酒杯端起,凑在唇间,几缕桃花香味扑鼻而来,阖目饮下,顿觉有一股暖流自喉间滑下,缓缓流入心田,舒适清朗。

“桃花酿?何不给我也斟一杯?”一个突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睁眼便看见他身披狐裘倚在柜台边,脸戏谑模样。

“你来做什么?”她将手中的酒杯搁在柜台上,斜眼看他,语气也冷了几分。

“自然是讨阿桃姑娘的酒喝。”男子兀自走到一张木桌前,大方坐下,抽出竹简里一支木筷敲桌言道。

“先付钱,再传酒。”阿桃负手挑眉道,“陈公子今日可带了酒钱?”

她记得他第一次来此吃酒时,便落得个喝霸王酒的罪名,后竞刻意为之,时时来这里蹭酒,到如今已有一段日子,欠下的债都快抵得上一坛10年桃花酿了。

陈云逸假装生气地将木筷往桌上一扔,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搁在桌上,侧首看着阿桃,道:“喝你5坛桃花酿都足矣。”

阿桃眼里有些诧异,面颊带笑,似有几分讥讽之意,今儿他怎这般爽快?以往不都是趁她不备,悄悄溜掉吗?

陈云逸见阿桃转身取酒去,嘴角不禁浮上一抹温柔的浅笑,清越明朗,连同那一身雪白狐裘,衬得他更显洒脱飘逸。

阿桃特意将酒温了温,又取出两只小巧别致的白瓷碗斟上,率先仰头饮尽。

“你请自便。”阿桃放下瓷碗,温婉有礼地说道。

“阿桃,跟我走吧。”陈云逸拉住阿桃的袖口,一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言语间也软了几分,“都3年了。”

阿桃拿开他的手,含笑摇头,转身时眼角有泪滴滑下,清凉无奈。

“你平日所戴的玉簪呢?”他饮了一口酒,间道,“今日为何不戴?”

“昨儿不小心折了。”阿桃并不抬眼看他,只将头埋在柜台后,细声答道。

“怎的这般马虎大意?你不是说那是他赠子你的定情信物吗?”

“区区一支玉簪,折了便折了,你操什么心?”阿桃红着眼瞪他,语气陡然硬了七八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陈云逸走到阿桃身边,看着她略带湿润的眼,自知玩笑开得太过,只好闭口不言。屋内气氛霎时冷下来,只听得窗牖外呼啸猛烈的寒风兀自卷走飞雪。

“阿桃姐姐,玉儿来买酒,爹爹说要三斤桃花酿,这是酒钱。”9岁的玉儿恰巧在此时闯进屋,打破了里面略显冷漠尴尬的局面。

“玉儿来啦!”阿桃眉眼一舒,走到玉儿跟前,哈了口气在自己手上,将那张冻得发紫的小脸来回搓着,眼里尽是宠溺疼爱之意。

“谢谢阿桃姐姐,阿桃姐姐人真好。”玉儿被阿桃的动作惹得“咯咯”发笑,小眼睛眯成对月牙儿,异常明亮。

阿桃展颜笑道:“这么冷的天儿,你爹爹也舍得让你一个人来?”

玉儿害羞一笑,脸上生出两朵红云,初进屋时冻僵的可怜模样哪里还留有半分。

“玉儿,过来。”站在一旁的陈云逸朝玉儿招手,惹得阿桃秀眉一横。

“云逸哥哥今天比往常都好看。”

云逸索性走过去,一把将玉儿抱在怀里,敞她的小脑袋:“小嘴儿真甜,哪里学来的?”

“云逸哥哥教的。”玉儿狡黠笑,从他怀里挣脱,藏在阿桃身后,“哥哥就是这么教玉儿夺阿桃姐姐的。’两人听玉儿这么一说,脸上尽显尴尬之色,一时竟不能言语。

“玉儿,我们打酒去。”阿桃牵着玉儿的手从他身旁经过,并未侧首看他一眼。

他轻叹一声,摇摇头回到酒桌前斟酒独饮,脸上失望之色显而易见。

阿桃平日里温婉和睦,从未与人争吵。

独独半月前,一名大胆豪迈的年轻商贾携昂贵彩礼登门求亲之事,令她失了忍耐,她竞当着街坊邻居的面儿,淌着一双泪眼生生将那人撵了去。自此,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不胫而走,很快便闹得人尽皆知。

原来,她曾与一男子定下婚约,该男子自3年前进京赴考,至今查无音讯。离别前夕,一贫如洗的他曾在一家首饰店倾囊买回一支模样别致的玉簪,作为信物赠予她,并允诺高中之日娶她为妻,不弃不离,相伴一生。

可如今三年过去,新一轮科举也已过去,她却还未等到他的消息。

阿桃家境贫寒,若不是周围街坊邻居见她独居甚是可怜,酒坊里的生意也不会这么好。

当然,桃花酿也是招揽回头客的一大优势。如此不到一年时间,店里的生意便也蒸蒸日上,再无昔日的冷清窘迫。

陈云逸是来此地经商的贾人,半年前结识了阿桃,便再也不肯离开,还隔三岔五地来店里喝酒,每次见了阿桃,都央她随自己一同离开。

阿桃拒绝数次,他更像牛皮糖一般黏在这里不走,还时时厚着脸皮上门讨酒喝,阿桃拿他没辙,又当他是自己的好友,渐渐也熟络起来。

桃花酿在冬日最后一个月里无法酿造。来此买酒的客人大多是冲着桃花酿,此时寒冬已过了两个月,店里因此落得比往常清净许多,阿桃起得比平常也晚许多。

此时,她正安静地坐在妆台前梳理自己如瀑的长发,镜中素颜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疲惫,身后摇曳的烛火使得投在地上的那抹浅影晃动不已,竟有一股孤独飘零之感。

那支玉簪此时就躺在手边的红漆木雕花锦盒里,昨日她亲手将它折断,因此还不小心划伤了左手,鲜红血液自掌心流出,沿手腕滑下,温暖热烈,染了小半截衣袖。

正当时,忽听得楼下有人推门而入,接着便是玉儿稚嫩的声音传来,嘹亮兴奋:“姐姐,阿桃姐姐,外面有两个人找你。”

阿桃放下手中的檀木梳,起身来到楼下,看见屋内立了两个全身挨满白雪的人,女子清秀脱俗,娉婷而立,男子坚毅俊俏,眉头深锁。

“你回来了。”阿桃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扯出抹惨淡的笑容,缓步下楼。

“阿桃……衍书将身边女子的手紧紧攥住,一脸愧疚地看着阿桃,“这是冷秋,我的妻子。”

“嗯……”阿桃转身背对两人,抬袖擦了擦脸上的泪珠,移步往厨房走去,“你们且先坐下,我去弄几个小菜,一坛好酒,这里许久不曾迎接远客了,今日也不知是什么好日子,一下子竟来了两位。”

衍书与泠秋四目相对,竟有些不知所措。玉儿在此时跑出去一头扎进飞雪中,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阿桃将菜肴一一端上桌,又特意从地窖里取出一坛上好的桃花酿,亲自给二人斟上,朗笑道:“我这祝福,可算太晚?

“不晚。”衍书举杯答道,“阿桃,这些年你过得可好?”“喏,也就这般模样。”阿桃指了指身后的酒坊,灿然答道。

“这酒是桃花酿?”他一时找不到话说,只得将话题转到杯中的佳酿中,“记得我离开时,你的酿酒技术还不及这般成熟。”

“爹爹过世后,我便承担起这家酒坊的重任,用了不到一年时间,便将桃花酿的精髓摸熟了。”“你自幼聪明伶俐,有如今这般成就,并不意外。”衍书自顾自地又斟了一杯,仰首饮尽。

“泠秋妹妹是吗?”阿桃手捧酒杯,不经意瞥见泠秋的头上别了一支玉簪,竟与自己那支一模样,不禁赞道,“妹妹头上这玉簪可真漂亮。来,今日薄酒一杯,欢迎妹妹来我这小酒坊做客,阿桃先干为敬,妹妹请自便。

泠秋一脸尴尬地望着杯中的酒,不知应不应喝,毕竟自己已有两个月的身孕,饮酒对腹中的孩子不好。

“她不会喝酒,我来替她喝。”衍书夺过泠秋手中的杯盏,一口饮尽。

“冒昧问一句,你们何时动身回去?”阿桃托腮问道,眼神清澈明亮,腕上的银环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声响,如铃般清脆。

“阿桃,我们是来接你一同离开的。”衍书眼神深邃地认真答道,“阿桃,你可愿意?”

“你们?”阿桃着重重复这两个字眼,倏尔莞尔一笑,摆手道,“不了,我从未打算离开过里。”

次日凌晨,阿桃早早地便听见酒坊外嘈杂的议论声,她急忙披上衣服准备出去探个究竟,不料迎面撞上了陈云逸。

“阿桃,出事了。”他心急如焚地拉住阿桃的手,将她带出了酒坊。

“出了什么事?”阿桃也顾不得男女间应有的礼数,被他一直拉着跑在后面,脸色有些煞白。“玉儿死了,听说她昨儿领着两个陌生人到你酒坊来,回去时不小心掉进一个积了雪水的阴沟里,无人发现,今早找到时,人早已经冻僵了。”“怎会出这等事?”阿桃声音哽咽地问道,“那刚才那些人……”

“准备发丧的。”他带着阿桃挤过人群,一口小小的漆木棺材便异常突兀地映入两人眼中,“这事儿虽与你无关,但你也该来送送。”

阿桃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挣脱他的手,朝玉儿的棺材奔去,本就清瘦的身影此时混在人群中,更显单薄。

三日后的一个下午,陈云逸照常在酒坊逗留了半日才离去,正当阿桃准备避免屋内无话可说的尴尬,借言要出去时,衍书叫住了她,并嘱咐泠秋先行回房休息,两人有未解开的结需要处理,泠秋若在场,根本无法畅言。

“坐吧。”阿桃客气礼貌地对他言道,“我去取坛好酒来,再细说也不迟。”

阿桃将自己珍藏的两只杯盏取出,倒上酒,道:“你且看看,这杯中有什么?”

衍书听她这么一说,低下头去观察杯中的酒,发现里面竟有几片细小的桃花花瓣,不禁内心欣喜:“寒冬腊月,哪儿来的桃花?”

“你再仔细看看。”阿桃认真道。

他果然又俯下头去细观看,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索性端起酒杯一口饮尽,这才发现刚才在杯中看见的桃花瓣还在杯底。

“是我特意嘱咐人印上去的。”阿桃玩弄着手中的精美杯盏,脸上浮出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正如春日桃树上开出的朵朵桃花,淑静温婉。

“阿桃,你可怪我?”衍书沉声问道,“三年前我科举落第,无颜回来见你,便留在了京城,今年侥幸得了个探花。这三年,若无泠秋的悉心照顾,我不可能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所以你对她心存感激,决意娶她为妻?”阿桃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眼里已是一片泪光,“你可曾想过我这几年是如何过的?”

“对不起,阿桃,我深爱泠秋,我不能辜负她。”

“可你却负了我。”阿桃提高了音调,从座位上站起来,背对他,“你为何还要回来?”

“我来带你离开。”

“离开?去做你的妾吗?”

“我会替你找个好人家,定不会让你再受苦了。”衍书将泪眼婆娑的阿桃扳过来面对自己,言语诚恳,“阿桃,随我走吧。”

“不。”阿桃推开他,步履不稳地跑回自己的房间。

泠秋死了,死在自己的卧房里。

阿桃冲进屋时,看见衍书抱着泠秋的躯体,面若冰霜,阿桃这才发现,泠秋胸口插着与自己那支一模一样的玉簪,血早已凝固。

“不是我,不是我。”阿桃非常震惊,泪流满面地跪在衍书跟前,哽咽着解释。

她记得自己的玉簪已然断裂,此时应该放在妆台上的漆木盒子里才是,这支玉簪该是泠秋自己的。可当她抬眼时,发现那支玉簪还静静地插在泠秋发间,清冷疏远。

“衔书,有人嫁祸于我,你送我那支玉簪前几日已被我折断,它现在就在我房内,我去取了来给你看看,我现在就去。”

“何必多此一举呢?”衍书脸上无半点喜怒之色,竟不愿抬头看她一眼,“你走吧,我会告诉衙役,泠秋是自杀的。”

阿桃脚下一顿,阖目抿唇,四肢无力地倚着门帘,胸中仿佛有千万把利刃在搅动,疼痛不已,两串玉珠顺着脸颊缓缓滑下,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湿润一片。

第二天一早,阿桃趁衍书不在,将漆木盒子放在他房间后,不辞而别。

没有人知道阿桃去了哪里,衍书彻底失去了阿桃的音讯,终于也在一个明媚的春天的早晨心灰意冷地离开了酒坊。

某小城内最近刚兴起一家酒坊,专卖桃花酿,老板娘亦是绝色倾城,店里因此招徕了不少酒客,生意更是如日中天。

面若桃花的女子此时正端坐在柜台后,专心致志地核算手里的账本,额头碎发滑下来遮住了她那清秀的眉目也浑然未觉。女子旁边搁着一只小火炉,炉上温了酒,汨汨热气自壶口奔腾而出,飘飘然升入空中。

“一坛上好桃花酿。”阿桃过于专心,以至于有人悄然闯入酒坊,站在自己柜台前也浑然不知。

“这回,可又忘了带酒钱?”阿桃放下手中的账本,打趣道。

“把你那坛藏了22年的桃花酿卖给我,如何?”陈云逸将一块价格不菲的玉璜放到阿桃手中,“又三年了,你还是不肯随我离开?”

那坛桃花酿,自阿桃出生之日起,便被放入地窖悉心保存,为的便是能够在阿桃出嫁当日开封,因此寓意深重。

阿桃敛去脸上的笑容,把手里的玉璜搁在柜台上,不发一言地看着他,模样认真。

“如何?”他握住阿桃的手,言语诚恳真切。阿桃紧皱眉头抽出自己的手,转身取酒。

“这坛酒是爹爹在我出生之日放入地窖的,到如今已有22年。”阿桃一边替他斟酒,一边言道,“我……愿意随你离开。”

说完举起杯盏,仰头饮尽,甘醇液体滑入喉时,两行清泪也从眼角滑落。

世间除了陈云逸自己,再无人知晓扎进泠秋胸口的那支玉簪,是何人所为。

桃花酿(图1)